第251章 福崖四痴、欲念大炽 (第2/2页)
“真敬禅师被誉为福崖寺智慧第一,据说有一天见到自己投射在荐福碑上的影子,竟然豁然开悟,日日对碑顾影、不理俗事,也因此做了福崖寺碑林的护碑僧。”
“关于真敬禅师的对碑顾影,还流传着另外一个说法,说他其实是爱上了自己的影子,整日面对石碑,不过是入了魔障、顾影自怜罢了。”
骊山广野顿了顿,见齐敬之并无疑问,这才继续道:“真能禅师则是正好相反,号称福崖寺愚鲁第一。他是藏经阁的守阁僧,却监守自盗,以吞吃阁中经书为乐,还吃成了一副脑满肠肥、大腹便便的模样。”
“事发之后,当时的福崖寺方丈欲施惩戒,真能禅师却说自己此举是不忍伪经邪法和书中蠹虫为害,这才将之吃进肚里、屙成臭屎,乃是去伪存真、护持正法的无上大功德。”
齐敬之听了,只觉大开眼界。
“怪不得就连松龄县阴司的纠察司主事都曾言道,禅宗门人常有惊世骇俗之举。福崖寺号称大齐禅宗第一丛林,别的且不论,单是在这等事上果然别出心裁、令人绝倒。”
“讲经僧对虎诵经,知客僧一言不发,护碑僧对碑顾影,守阁僧食书自肥……这禅宗的修行理念与立足人道的圣姜、贴近造化的道门相比,明显有不小的差异,似乎更着眼于自己心中的某种欲念?”
齐敬之才生此念,耳中忽听得有人呼唤自己。
他登时一个恍惚,眼前陡然光影变幻,仿佛身处无光之幽室,四下里漆黑一片,唯独自己身上绽放着数种灵光。
紧接着,他先前听到的呼唤声化为风声呜咽,初时宛如秋蝉凄鸣、远隔江岸,继而如凤箫声动、遥在九天。
听着听着,齐敬之只觉自己的身躯忽然崩散,竟是在须臾之间忘形而气化。
他隐隐觉出不妙,奈何心中念头的运转愈发迟钝,一时间就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。
下一刻,齐敬之耳边传来一通极为响亮刺耳的叱骂:“齐敬之,我自降生以来就无端被你役使,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辛辛苦苦十六载,竟无一日安闲。”
“如今此地终于建起灵台宫室,想不到你这厮竟是悭吝至此,死活不肯放我入住,这又是何道理?”
闻听此言,齐敬之稍稍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的身躯和周身灵光仍在,大松一口气之余,这才有暇看向面前的少年。
只见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一身布衣麻鞋,耳、目、口、鼻竟生得与他别无二致,仿佛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赫然又是一个齐敬之。
此时齐敬之的心念依旧滞涩,疑惑间慢吞吞地开口问道:“你是谁?”
布衣少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,指着齐敬之愤愤不平道:“这都瞧不出来?真真是个蠢材!你看清楚些,我就是你啊!”
不等齐敬之回应,这少年便又毫不停顿地指着他呵斥道:“你忘了我是谁不要紧,可你千不该万不该,却是不该忘了师尊苦口婆心的告诫!”
“师尊曾言,餐霞修行最忌讳取气不纯这四个字,修士一旦取气茫然、万般皆触,在研习秘文、存思灵台之际就会很容易一念差殊,生出种种颠倒妄想乃至厌世厌己之念,最终落得个道心崩毁、身死魂灭的凄凉下场!”
“你近来将师尊的教诲全然抛在脑后,接连触及数种奇诡歹毒的异种煞气,尤其刚刚得了那高天丈人的躯壳,炼成羽箭也就罢了,竟还敢拿在手里胡乱运使,当真是不知死活!”
被少年数落喝骂一通,齐敬之如遭雷击,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无限惭恨之意,眸子里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。
此时他已经无心计较眼前少年的身份,更忘了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地,就只是喃喃道:“是了,我当真是个不肖弟子,枉费了师尊的一番教导!”
见状,布衣少年冷笑一声,脸上不乏得意之态:“你既然尚有些许羞耻之心,便还算不得无可救药。正所谓,亡羊补牢、未为晚也,你这种情形也不是不能补救!”
齐敬之霍然抬头,双眼中透出希冀的光彩:“敢问……这位兄台,我该如何补救?”
布衣少年的笑容越发肆意,倏然伸手在齐敬之腰间一扯,已将缠在他腰间的那条青虬取在手中,接着就老实不客气地往自己腰上一围。
霎时间,布衣少年气韵陡变,隐约可见龙蛇环绕、甘霖及身,又闻松风如啸、笛声悠扬,竟是在一瞬间就将齐敬之关于《虬褫乘云秘法》《飞龙唤霖谱》《万壑松风》以及律吕调阳之术的修为尽数夺去了。
齐敬之愣怔当场,只觉一颗心都变得轻飘飘、空落落的,满满的都是怅然之意。
布衣少年却是愈发的得意洋洋,两眼在齐敬之身上来回打量,略一沉吟便伸手抓向挂在齐敬之脖颈上的项圈。
这个项圈才一入手,组成项圈的两条小蛇就开始挣扎扭动起来,火肤赤华的那条小蛇腾地燃起烈火,碧金灿灿的那条亦是浑身一震,钺形鳞片叮当作响、绽放寒光。
布衣少年痛哼一声,兀自不肯撒手,口中更是喝骂连连:“齐敬之,你这个不遵师训的悖逆之徒,有何面目坐拥此宝?还不速速将它舍给我?”
听见这话,齐敬之登时满面羞红、心头酸楚,愈发羞惭无地,下意识便应道:“给你给你,舍给你便是!”
项圈上两条小蛇的抗拒之意立刻消退,布衣少年将项圈稳稳拿在手中,继而毫不犹豫地挂在了自己的脖颈上。
刹那间,少年身上的灵光愈发强盛,非但周身燃起赤火,更散发出淡淡的神职权柄气息,有日入煎寿之神威。
布衣少年脸上一喜,目光变得愈发贪婪,短暂的权衡之后又盯上了齐敬之背后的铁翅。
他故技重施,口中不停大声喝骂,两只手则分别按住齐敬之的肩膀和一只铁翅,死命向下撕扯,连带着还扯动了齐敬之身上那件青赤二色交缠的灿烂法衣。
气机牵引之下,齐敬之脚上那双平平无奇、沾泥染血的草鞋忽生异变,先是化为一双很是惹眼的青茅鹤履,继而自行从齐敬之脚上剥离,变成了一对怒睛青羽的小鹤。
“我再问一遍……”
齐敬之的眸子里烛火跳跃,蓦地伸手抓住了布衣少年的两只手腕。
面对眼前这个与自己生着相同容貌的少年,他无声咧嘴一笑,旋即咬牙切齿、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你……是……谁?”
(本章完)